老舍散文语言的审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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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英伟 来源:www.laoshexue.com 发布时间:2007年09月25日 www.laoshexue.com
老舍被公认为“语言艺术大师”。近年来,老舍研究不断升温,但老舍散文研究仍是寂寞的,尤其是对老舍散文语言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事实上,老舍的散文创作在其创作生涯中占有一席之地,在16卷本的《老舍文集》中,散文专为一卷,收入老舍散文作品两百多篇,40余万字。这几十万字的散文,被老舍戏称为“小块文章”。从这些散文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作家的性格、爱好及一生的际遇,更重要的是在这看似小块文章中蕴藏着极高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语言上表现出的审美特征,即语言质朴,情真意切,色彩绚丽,赏心悦目;音韵和谐,悦耳动听,声情并茂。
语言质朴,情真意切
语言质朴,情真意切,是作者在散文创作中注重自我情感的抒发从而在语言表达上所形成的一种美。其实散文本来就是为了写情。叙事、写景、状物等都是为了写情,情感是建构文本的基础。所以有人称散文为“‘情种’的艺术”(佘树森《散文创作艺术论》),也有人说:“情乃散文之魂”。(曹国瑞《情有所钟——散文奥秘的探寻》)由此可见,无情是散文创作的大敌。老舍的散文之所以能让人爱不释手,主要是因为情。
我们先来看他的记人散文。在老舍的散文中,有许多记人的作品,无论是写母亲还是写朋友,读者都会被字里行间充溢着的真情所感动。《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母爱是伟大的,可作者在作品中只字没写“爱”字,而是四次写到母亲含泪,一次流泪:哥哥外出学徒做工,母亲“含着泪把他送走,不到两天,又含着泪接他回来”;为了让我读书,母亲四处筹钱,“含泪把我送出门”,当我毕业时,他又流下了欣慰的泪水;当我违背母亲让我早日成亲的意愿时,尽管她有许多不满和失望,但母亲还是尊重了儿子的选择,“含泪点了头”。简单质朴的几个字,母亲含泪也好,流泪也罢,将母爱深深印在老舍的脑海中,这泪水滴在儿子的心里,流进儿子的血里。老舍早年出国任教,回国后又忙于抗日救亡运动,无暇陪伴母亲,为此他一直怀着内疚,特别是在母亲去世一周年后才得知噩耗时,愧疚与悔恨无情地折磨着他的灵魂,他将自己比作瓶中的花草,“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这比喻既形象又深刻。母亲的离去,留给儿子的是无尽的思念、无根的漂泊与深深的自责。这真是撕心裂肺的哀痛,内心的痛苦怎能用语言描述得了,最后老舍只能以“心痛”二字结束全文。
其他记人作品,同样语言质朴,情真意切。要知道老舍的记人散文大多写的是名人,可老舍从不去炫耀他们,而是用平和的心态、质朴的语言去讲述齐白石、梅兰芳的平易近人、许地山的“他有学问而没有架子”1、白涤洲的“高过他的人,他不巴结,低于他的人,他帮忙。”2 的为人之道。语言质朴,但却感人至深,让人看到了这些名人真实的一面。
老舍因为生在北平,长在北平,与北平有着特殊的情感。他绝大多数的作品是以北京作为背景的。人们每逢谈到老舍,自然也要说到北京,仿佛老舍成了北京的化身。因此,老舍笔下的北平到处浸透着“情”字。《想北平》就是一篇描写北平的散文,在一篇短短的散文作品中如何表现北平,老舍觉得很难:“北平那么大,事情那么多”,都写什么呀?他不愿“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更怕挂一漏万,埋没了北京的种种好处。可如果平铺直叙写成一篇北京地方风光的指南就更没有味道了,因此,老舍决定写出“我的北平”,即把对北平的感情上升到爱母亲的地位。他抛开一切美好的词语,用最通俗质朴的言辞,用最能引人共鸣的表达方式,通过与巴黎等城市的对比,突出北平的特点,表明北平与老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的关系,表达“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 “我爱它像爱我的母亲”“一闭眼我的北平就完整的,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胆描画它”3)。对于老舍来说,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情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4。
色彩绚丽,赏心悦目
绘画美是散文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作家用调动语言的七色板来实现的。老舍真不愧为语言大师,在其散文作品中用语言给我们绘制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首先,是作家运用色调对比的手法构制的图画。
色调对比是画家常用的一种手法,用此种手法绘制的图画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老舍在作品中常常运用此种手法。在《济南的冬天》里,老舍先说“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以此引发读者的想象,让读者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北风怒号、天寒地冻的萧条画面,在这幅画面中,它的“冷”色占主导,而这“冷”正好与济南冬天的“暖”色互为对比;接着,又说“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再来调动读者的想象,使读者在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伦敦上空灰雾蒙蒙的阴郁图画,这幅画面中的“暗”色又占了主导,而这“暗”又与济南冬天的“明”色互为衬托。正是用了色调对比,“以色赋形”的烘托方法,作者将济南冬天那阳光和煦、天朗地秀的总体画面勾勒了出来。因此读老舍的作品就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其次,是作家用写意的方法绘制的图画。
老舍在“画”济南大地时,选用的正是中国山水画的“以大观小”的构图取景方法。画城,不画它的东西南北,画的只是冬天济南城秀美的睡态,“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画山,不画它的上下左右,画的只是它的整体形状,“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画人,不画人的眉眼,连人的形体都完全略去,画的只是济南冬天人物情态的最主要的特征:“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想象一下吧,面带笑容的人,住在具有秀美睡态的城中,城又睡在摇篮里,真是太完美的一幅图画了。
第三,是作家用工笔画的方法绘制的图画。
在《五月的青岛》中作者先进行工笔的分笔描绘,由近及远,从路旁到海边,一直到天边,一笔笔地描画:颜色由淡到浓,层层递进,层次鲜明。“看一眼路旁的绿,同时再看一眼海,真的,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春深似海’。绿,鲜绿,浅绿,深绿,黄绿,灰绿,各种的绿色连接着,交错着,变化着,波动者,一直绿到天边,绿到山脚,绿到鱼帆的外边去。”真是一笔一景,一景一态。接着作家又运用了几个动词,“连接着,交错着,变化着,波动者”使这幅画又富于动感,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用工笔画画出的冬天的济南同样是美轮美奂。“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色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由此看出,老舍不但是语言大师,又是绘画高手。
音韵和谐,悦耳动听
散文富有音乐美是常见的,而音乐又分为古典音乐、西洋音乐、摇滚乐、现代音乐、通俗音乐等,如果按此划分的话,老舍的散文应属于通俗音乐美之列。即大众爱听的既好听又好唱的音乐。
首先,节奏铿锵。
老舍认为散文必须人人都能看懂,既须字斟句酌,语言明确,又要铿锵悦耳,引人入胜,因此,老舍在作品中,多用短句,极少用长句,虽然老舍在英国生活一段时间,但老舍在创作上拒绝用欧式的长句,总是力求把长句断开,因短句更利于人们阅读。在《住的梦》中,他说:“秋天一定要住北平。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论天气,不冷不热。论吃食,苹果、梨、柿、枣、葡萄,都每样有若干种。至于北平特产的小白梨与大白海棠,恐怕就是乐园中的禁果吧,连亚当与夏娃见了,也必滴下口水来!果子而外,羊肉正肥,高梁红的螃蟹刚好下市,而良乡栗子也香闻十里。论花草,菊花种类之多,花式之奇,可以甲天下。西山有红叶可见,北海可以划船——虽然荷花已残,荷叶可还有一片清香。衣食住行,在北平的秋天,没有一项不使人满意的。”这段话中,很少长句,论天气、论吃食、论花草,读起来节奏铿锵有力。
其次,韵律和谐。
老舍的散文除了有强烈的节奏感以外,韵律也非常美。如“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个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整个句子,长短句间隔的调配,前后句句式整齐,对仗工整。“住惯的人”与“回来的人”;“像我”与“像我”;“要是不刮风”与“要能看得见日光”;“奇迹”与“怪事”,这些句子读起来都有强烈的韵律感,和谐优美。
再次,巧用叹词和单字,增加乐感。
老舍的许多散文语言的节奏是紧迫的。这种紧迫有的时候并不表现在外在的形式上,而是表现在内在的情感上。如《我的母亲》中“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连用四个怕字,将游子的牵挂与内心的焦虑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老舍在作品中还常常是用叹词如“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一个“哎呀”既加重了语气,又是作家内心情感的强烈表达。它同歌唱中的长音“啊”产生了异曲同工之妙。
(本文作者:北方工业大学教师)
1 舒济:《老舍散文选集》,第181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2 老舍:《老舍文集》,第3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3 乐齐、郁华:《老舍散文精典》,第458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版。
4 朝歌、雨君:《老舍作品精选》,第412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