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现出一个完全的老舍先生”—— 读张桂兴《老舍年谱》和《老舍资料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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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20世纪文学史上,老舍是享有世界声誉的文学巨擘,又是个性极其独特,道路极其坎坷的复杂存在。故而,“最得知人论世之义”的年谱①,成为老舍研究中的重要工程。可喜的是,于国内近年已相继出版三部《老舍年谱》②之后,张桂兴编撰的《老舍年谱》(以下简称《年谱)和《老舍资料考释》(以下简称《考释》)又在老舍百年诞辰即将来临之际问世了。这两部著作都是继往开来的集大成之作。作者以“映现出一个完全的老舍先生”为宗旨,《年谱》采用编年体,依照时序,将老舍的著译言论、文学活动、社会交往、生活行综等全方位地纳入谱内,有关的历史背景和各类人物、事件,亦随本事编入。作为附属产品的《考释》则采用分类体,依照序列,将老舍的生平资料归纳综合,进行分门别类的考证。二者各自独立,又互为补充,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要“映现出一个完全的老舍先生”,就必须挖掘、占有更翔实的资料。正如恩格斯所说:“即使是在一个单独的历史实例上发展唯物主义的观点,也是一项要求多年冷静钻研的科学工作,因为很明显,在这里只说空话是无济于事的,只有靠大量审查过,充分掌握了的历史资料,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③作者以科学的精神,付出20年的努力,跑遍全国几十家图书馆,查阅当时当地报刊杂志的原始记载,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从而不仅纠正了前人资料中的诸多讹传,而且新发现大批鲜为人知的史料,填补了老舍研究中诸多方面、诸多时期资料的空白。如通过查阅1942年7月7日《新华日报》登载的为“‘七七’抗战五周年纪念”题词,更正了以往年谱中错用的老舍题词;通过查阅《关良回忆录》,恢复了老舍为关良所创作的《凤姐图》画题诗的原貌,纠正了过去所有转载中的谬误。如依据《齐大月刊》、《齐大旬刊》、《教育部立案私立齐鲁大学文理学院一览》、《民国二十四年国立山东大学一览》、《国立山东大学周刊》等旧报刊资料,终于把老舍在济南齐鲁大学和青岛山东大学的的住处、任职、授课、编辑、译作、创作、讲演、社会活动、离返原因等一一考证确凿,首次披露于世,填补了这一时期的资料空白,为研究老舍30年代的思想、生活与创作提供了重要依据。可以说,《年谱》与《考释》在资料的丰富性和准确性方面皆超越前人,达到了新的水平。
作者还以学者的眼光,大胆择取最新的发现成果,严密考证融出新机,显示了雄厚的积累和精深的功力。诸如借鉴国内近年出版的舒乙著《老舍的关坎和爱好》,舒济、舒乙等编著《老舍画传》,对老舍的家世、父亲的牺牲、订婚与结婚、入学等资料都做了许多新的补充。借鉴日本刚刚出版不久的柴垣芳太郎著《老舍与日中战争》,补入1941年7月20日为在华日本人民革命同盟会成立周年纪念题诗,显示了老舍的国际主义情怀。依据1993年1月9日《今晚报》载周长风的《新发现的老舍墨迹》,考证出老舍与济南著名回族拳师马子元的交往情谊及对其创作《断魂枪》、《国家至上》等作品的影响。依据新出版或刚公开的冯玉祥、阳翰笙、叶圣陶等名人日记与书信,全面考证出“老舍与冯玉祥的交往和友谊”等。作者所保持的这种开放的气度,就使得《年谱》和《考释》站到了老舍生平资料研究
的前沿,具有学术的先进性。
老舍是一个处在特定历史环境中的文化伟人,在20世纪充满矛盾的年代,常常陷入无法解脱、身不由己的境地。作者以历史唯物主义态度,按照生活的真实,客观地反映了老舍内隐与外显的曲折历程。既记录了他在五四运动中获得“新的眼睛”、“新的心灵”、“新的文学语言”,也考证了他“曾经与世界上的三大宗教——伊斯兰教、佛教和基督教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既反映了他早年在学校工作中“三年考绩,品学特忧”,也不回避“由于劝学员的工作既清闲报酬又高”,加之对母亲定下的婚事不满,亦曾苦闷消沉,耽于“吸烟、喝酒和打麻将”;既摄取了他在“文革”前夕,为三部“已有腹稿”的历史小说“恐怕永远不能动笔”,“以后也永远无人动笔”而“情绪激烈,热泪不禁夺眶而出”的痛苦,也不掩饰其赴郊区农村体验生活,创作应时之作的无奈与悲哀。既再现了“文革”乍起,他坚信“人民是理解我的!党和毛主席是理解我的!总理是最了解我的”的“从容自若”,也如实反映了“他说他想不通,很苦闷,要‘走’”,以至对儿女直言“又要死人啦,特别是烈性的人和清白的人”的悲愤与决心。总之,《年谱》和《考释》,立体地显现出一个血肉丰满的活脱脱的老舍,使人们不仅看到其完整的足迹,而且了然其复杂的心迹。
纵观两部著作,令人尤为感到可贵的,是作者下笔行文时,心中有老舍,眼中有读者,极为注重工具性,尽力为读者提供多功能服务。《年谱》和《考释》作为“老舍百科全书”,包括了与老舍有关的“人”和“文”的各方面资料。而每一条每一款又都尽量摘录当时当地报刊杂志和著述资料的原始记载,且皆注明出处,使读者和研究者查找极为准确、方便。特别对老舍的文学作品,都按最初发表时的原貌,对文学体裁、主要内容、写作手法和出版情况等作出简介,对老舍的有关自述也有详略得当地摘要。这样,既尽收有关资料,又展示老舍文学世界的艺术风采,更使两部著作具有鲜明的文艺性特征,给人以美感和启悟。
所以,张桂兴的《年谱》和《考释》不是一般零散资料的杂陈,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感、科学性,又富可读性的研究著作,在迄今为止的老舍生平资料研究中堪称独占鳌头,当然,这两部著作受资料研究文件所限,为恪守历史客观性原则,使作者的诸多真知灼见难以充分阐述。另外作者虽力求做到资料的完备与准确,但些许的疏漏亦在所难免。何况作者于《后记》中已表明,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拓宽深入”,并已开始向《老舍传》、《老舍论》、《老舍学》系列理论研究专著进发。因此,我们期待着作者新的老舍理论研究专著的早日问世,并相信会有更新的超越。
注释:
① 孙德谦:《古书读法略例》。
② 见拙文《知人论事话年谱——由三部老舍年谱的出版想到的》,《中国出版》1992年第5期。
③ 恩格斯:《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
又,未加注的引文皆引自《年谱》、《考释》。
(原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