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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新福村
发表时间:2024-07-08     阅读次数:


到甘河林业局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查阅了很多资料,想证明新福村是老舍唯一命名过的地名。
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可以成立。作为语言大师,老舍一生严谨,只为三个事物命过名,一个,是把北京说唱艺术命名为北京曲剧,另一个,是把山东聊城魏氏熏鸡命名为铁公鸡,再一个,就是把内蒙古甘河林业局19公里车站命名为新福村。
新福村的命名十分有趣。
1961年夏,为促进文化繁荣,让全国乃至世界认识内蒙古,了解内蒙古,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的乌兰夫邀请了20多位文化名家来内蒙古参观。他们当中有老舍、叶圣陶、翦伯赞、端木蕻良、王冶秋、韩儒林、谢稚柳等人。他们的足迹从东到西,差不多走遍了内蒙古。两个多月后,全国各大报刊相继登载了名家们内蒙古之旅的作品。作品对大兴安岭进行了大量描述。1963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收集整理了这些作品,出版发行了散文集《远域新天》,诗歌集《碧野春风》。
其实,关于内蒙古大兴安岭的描述就是关于甘河林业局的描述,因为内蒙古大兴安岭19个林业局中,他们只去了甘河林业局。他们来时,正是林区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1961年8月9日,甘河的初秋天高气爽,上午8时许,一声汽笛,小火车开动了,前行5公里,便驶进了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名家们第一次进入浩莽无际的原始森林,都异常兴奋,有的把头伸出窗外,有的试图抓住不时扫过的松枝。
老舍和大家一样,左看右看,看个没够。他在《内蒙风光·林海》一文中写道:“兴安岭越看越可爱!兴安岭的可爱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万古长青,又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起来。于是,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不仅使我们拍掌称奇,而且叫人心中感到温暖,因而亲切、舒服……及至看到了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这篇文章发表后不久,被编入小学语文教材。
小火车在绿海中蜿蜒穿行,不久就到了19公里车站,林业局陪同人员请大家下车散步,稍作休息。车站的站长是个高中毕业生,读过老舍的文章,听说老舍到了这里,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跑上前去,向老舍鞠躬敬礼,热情主动地为老舍介绍起车站的情况:“我们这个车站名叫19公里,主要任务是上行下行车辆会车,以及线路维护。”老舍疑惑:“为什么叫19公里呢?”站长回答:“因为距离甘河车站19公里。”老舍哈哈大笑,说:“我给它起个新名字吧!”他沉思片刻,掏出纸笔,写下了“新福村 老舍”五个大字,围观的人们纷纷说好。老舍说:“林业工人的贡献这么大,全国人民都要感谢你们,你们就要迎来新的幸福了。”至此,新福村就永远定格在历史的底片中。
当时为老舍一行照相的工作人员有两位,一位,是甘河林业局的宣传干事符殿武,另一位,是甘河林业局小发电厂的电工夏兆瑞。夏兆瑞时年25岁,是甘河林业局小有名气的摄影师。现在我们能看到的仅存的两幅老舍等人来甘河的照片,就是他的作品。夏兆瑞回忆,老舍在19公里车站题字的时候,好多人围着看。“我个子矮,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没有留下照片成为终身憾事。”“老舍在小火车上很活跃,一会就给大家讲个笑话,列车员都跟着笑。那时心疼胶卷,不敢多照,就在库中林场照了那么两张,要是拍下老舍他们在小火车前的合影,该多好啊。”夏兆瑞感叹。
老舍等人乘坐的小火车,是当时甘河林业局的主要交通和运输工具。自1958年建局伊始,甘河林业局就被确定为森铁局,森铁全线最多时设有甘河、伊斯罕、新福村等12个车站,全盛时期有职工1700多人,分为机务段、车务段、工务段、电务段、检修段等五大段。森铁在甘河林业局的开发建设中作出了巨大贡献,它不仅运输了大量木材,而且在职工通勤、物资运输和文化交流上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983年以后,随着可采资源的不断减少,森铁线路受技术条件的限制,路网已无法触及每个生产作业场地,森铁失去了大批量运材的优势,运输成本加大,不得不逐步拆除部分支线、岔线,到了2002年,全部路网拆除一空,被汽运取代,新福村在内的12个车站消失无踪影。
我数次去过新福村。为发展甘河林业局的旅游,曾策划在这里建一组老舍、叶圣陶、翦伯赞等文化名家的群雕,以再现那个火红年代红火的采风创作场景。内蒙古大兴安岭现在已成旅游胜地,全国人民像发现世外桃源一样纷纷涌来。当年可不是这样,来这里就意味着吃苦遭罪。夏季酷热,蚊虫肆虐;冬季苦寒,堕指裂肤。老舍等文化名家是第一批为内蒙古大兴安岭赞美讴歌的,或细腻,或抒情,或幽默,情贯笔端,把林区犹如隔世的大美完整无缺地展现给世人。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林区不可多得的宝贵的文化遗产。
从小,就喜欢读老舍的作品,喜欢他沉稳幽默的文风,喜欢他平易近人的笔调,《骆驼祥子》、《四世同堂》、《二马》、《小坡的生日》、《正红旗下》、《龙须沟》、《茶馆》……哪一篇不是脍炙人口,哪一篇不是光耀千秋,哪一篇不是证明了“人民艺术家”的当之无愧!可惜,正当先生如日中天之时,却惨遭横祸。1966年8月24日,老舍被红卫兵批斗,因不甘受侮,毅然投湖明志。后来,我在查找资料时看到这样一条信息,不禁扼腕长叹:老舍的作品在1968年征服了诺贝尔奖评委会,当瑞典驻华大使准备专程到中国寻访老舍时,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北京西城豁口外的太平湖,吞没的不止是一具高尚之躯,还有事关国家和人民的荣誉。
据说,老舍投湖前曾在太平湖湖边的长椅上静坐了整整一天,他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否想起那个远在绿海天涯的新福村?
今年8月17日,距老舍舍身48周年还有一周的日子里,我和几位摄影爱好者又一次来到新福村遗址。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被拆除12年的森铁车站只剩下残垣断壁,芳草萋萋。环目四望,松涛依旧,水流淙淙,昔日的林村小照,早已融入野莽横陈的大风景中。老舍何在呢?我在蒿草没腰的曾经的站台上徜徉,53年过去,草年复一年的绿,树年复一年的青,当年老舍抚摸过的小树,如今已长成栋梁,当年老舍拍打过的大树,如今已舍身天涯——“或者作为船,顺水飘走,或者作为家具,站在你的身后”。斯人已去,精神犹存,老舍的风骨,和“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内蒙古大兴安岭人的精神竟如此高度契合。内蒙古大兴安岭人常说:献了青春献子孙,老死林下不留坟。而老舍,不也是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吗。先生命名的新福村,在喧闹过后重归寂静,先生舍身的太平湖,在平静之后置身繁华,物换星移,能永远留存于天地之间的,是不朽的著作和伟大的人格。不少人喜欢喝舍得酒,以为能从中品出有舍才有得的人生智慧。那么,去看一看老舍的名和字,就会知道这个认识有多么肤浅了。老舍,姓舒,名庆春,字舍予。舍予二字,和而为舒,是完全的赠予,是牺牲、是祭奠,是奉献,是甘愿为理想舍身的悲悯情怀,是生命在不留一点余地的舍予后获得的舒展与舒放。
今年8月2日,甘河林业局召开了纪念老舍、叶圣陶、翦伯赞等文化名家来甘河采风创作53周年座谈会,呼伦贝尔市20余位文友聚首甘河,纪念先贤,品读佳作,并纷纷写诗赋文,以寄追思。在这里,我想引用牙克石的文友霍宝煜的诗句作为本文的结尾:
《七律·甘河座谈会》
文星几度耀甘河
老舍随川笔龙蛇
驽马行舟痴苦力
方家信手顺轻辙
谐行正反熏风喜
互助乾坤雅乐和
大道删繁彰寡欲
清丝就简避南柯
(作者:商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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