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希 来源:北京青年报 发布时间:2007年09月08日 www.laoshexue.com 在北京中轴线 ...
离开时,我觉得自己净往屋子里扎了,反而忽略了这丹柿小院。这里如今没有花团锦簇、猫上房梁,没有秋打丹柿、宾客满门;有的是静默游客、颔首无言,有的是青青小柿、翘首人间。丹柿未落,人已归去;太平湖水,濯洗污浊。巴金说:“我们都爱你,没有人会忘记你。”我们跟老舍说:“我们都爱你,你会永远活下去。”
展览的结语,是老舍加入抗战协会的一段誓词: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做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可惜,先生走时,非但没有人送碑,还背负着巨大的压抑与困惑。不过,明澈的湖底为他作证,这是他心中永久的睡床。
走出正房,只剩下东西两个厢房,原是儿女居所,现在改为展厅。展厅依旧闷热,却挡不住我的脚步,也挡不住一些外国人的脚步。他们看得仔细,尤其是老舍在英国时的书信;他们熟悉老舍,特别在《猫城记》、《四世同堂》英译版本的展柜前若有所思。他们缓缓离去,门口的引言分明写着:你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想到花,才觉自己刚才入了戏,竟没注意院中的草木。我又疾走回去,想着一片热情的菊,一片羞涩的昙花,过了院门的五彩木影壁,兴奋地找———可正房前只有几丛白色喇叭,空地上也只是湿湿的土,几点稀疏的绿。唉,我怎么忘了呢,“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它们多数还是会死了的”,先生是如此了解他养的花,他去后便应该凋谢。是呵,花草不懂孤独的,你在时便开得兴高采烈,你走后就死得无声无息,让我们找不到一点踪迹。然而,人偏不如花草,回忆时,任何感怀都会悄然滑来——我这是说老舍的家人,以及我们。在东次间,我看到墙上有一幅菊花图,一幅书法,皆出自老舍夫人胡絜青之手。“伤心京华太平水,湖底竭时泪不干”,这是她永远的痛,好在“绕膝儿孙知自立,策杖老妪未敢闲”,老舍一家并没有消沉。夫人在晚年还“一庭好花添画稿,半窗明月照诗篇”,心境平和,却对真情念念不忘,“留得絜品答舍予,雨后青山别样蓝”。
一阵掌声,虽因人数寥寥而显稀疏,但演员们已经满足。大家各自散开,有个热闹的开场,总算一点惊喜。我实在忍不住炎热,想找间空调屋子。暂别小院,阴差阳错地走进了另一间小屋。这里原是储藏室,现在是图书室。有个阿姨在那儿,老木桌子上一台电脑,算是现代的办公用品。她没理我,我自然也没理她,却被满墙的书引诱了去。不错,都是老舍的,自传、小说、大方之家的评说……短篇的,像《月牙儿》、《断魂枪》、《马裤先生》都已看过,还有些散文,《小型的复活》、《老字号》也读过,只长篇的未涉猎,便伸手向《骆驼祥子》。正要拿,身旁忽然一声叫!定睛一寻,原是只花猫,正盖着张地图睡觉。心里一喜,什么时候你也懂得躲到空调屋子里了?是不是先生养花满院,没有你的运动场?
我本来以为在这闷热的星期天下午,小院里只会有我一人穿梭其间,没有想到,刚踏进门槛,就听见一句:“我爱国,可谁爱我呀?”——这样熟悉。朝院子里望,不出所料,这里正上演《茶馆》。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前,有两条水泥小路,它们十字交汇的中央,王利发、秦二爷、常四爷,正对着天地抛撒纸钱。身旁,已有六七人驻足观看。道具只一张茶桌,几个瓷杯,几张木椅,背景是故居正房。我站了一会儿,汗便静静流下来,可“演员们”(后来听说是些学生)却全情投入,把那词说得有声有色,十足的老舍味儿。沧桑抽噎,岁月之声,这小小院落,非但不显局促,反而意味深长起来。
在北京中轴线附近,顺着北河沿街拐进灯市西街,走不远就是丰富胡同了。老舍故居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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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柿未落人已去 太平泪濯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