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报纸,一片真情
老舍生活简朴,从不向组织提任何个人要求,多次出国,按规定是有服装费的,老舍说:“给国家节约点开支吧!我们的国家还很穷,能节省的就节省。我还有从国外带回来的西服,可以穿。”服装以外的东西,老舍都是自己掏钱买。当时,老舍的经济并不富裕,一个人的工资,孩子们都上学,也够难为师母胡絜青的了。有一次老舍喊小女儿,“小莉,借我一双袜子好不好?我的袜子又露脚趾头了。”小莉说:“不借。我就一双袜子。”大家都笑了。老舍先生的汽车,是周总理送给他的,他交给市文联,领导干部大家都用,可老舍家里的人从来没用过这车。
老舍以他并不富裕的经济收入,帮助过不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在危难中,他敢于挺身而出。敢于面谏直言。
戏曲科有位女同志白晓希,长年领着一队盲艺人到处去演唱。老舍让我去找有关部门反映,希望能提小白为人民代表。上级回答说:“她没有什么突出贡献,不够代表资格。”老舍很不满,再次要我以他的名义去争取。老舍激动地说:“人家一个姑娘家,长年领着一队瞎子到处去演唱,宣传政策歌颂新社会,这样的好人好事,只有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才会有。这种无名无利没有发展前途的苦差事,一个年轻轻的姑娘长年心甘情愿地去做,很了不起么!”但虽经多次争取,老舍的意见仍未获采纳。老舍说:“我见到市里领导,还要提这件事。”
三反五反中,市文联主管行政后勤工作的张以山给打成了大老虎,隔离反省,群众批斗。这位同志参加革命多年,一向艰苦朴素,平时连杯茶都舍不得喝,运动一起来就成了贪污犯。他给关在后楼小屋里写反省材料。我出入文联办公室的时候,见他从早到晚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黯然。后来他写了个条子,要求领导批准他看报。请示过上级,可以准许他看报,但却没有人给他报纸。我就把老舍办公室的报纸,从他的门缝里塞进去。
有一天,老舍来办公,看了一摞我替他写给业余作者的回信,有的他补充了几句,有的改了几个字,然后在每封信上一一签上他的名字。我说:“业余作者、读者来信这么多,回信盖上您的章就行了,不用每封信都由您亲自签名。”
老舍摇摇头,说:“还是要亲自签上名,群众信任我,对我抱着希望,才写信寄稿件来。”
老舍处理完一批信件和文稿,对我说:“一连几天都在外边开会,没有好好看报,把这几天的报纸拿来我看看。”
我说:“只有今天的报,每天的报纸都给了张以山。”我把张以山的情况简单地讲了讲。我还说了:“张以山的妻子是农村妇女,哭哭啼啼带着孩子今天回农村去,手里一点钱也没有,公家只给车票。”
老舍掏出些钱来,交给我:“让她路上给孩子买点儿吃的。”我犹豫了一下。老舍说:“张以山就是大老虎的话,孩子也没罪。一个农村的妇女,带孩子上路没钱怎么行?何况张以山还没最后判定呢!”
我赶紧拿钱跑了出去,一会儿回来告诉老舍,张以山的妻子已经带着孩子走了。
老舍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地说:“把今天的报纸给张以山拿去吧!”
后来张以山的问题查清楚了,没有任何贪污,回到机关里来,宣布了平反,他还是任劳任怨地主管后勤。
我把情况告诉老舍,老舍叹了口气,问:“他的孩子怎么样?”
老舍对这两位同志的关心,他们本人至今也不知道。
老舍曾说:我到过那么多国家,中国的作家最穷。可中国作家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光荣传统,那就是: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血肉相连。为了祖国,不惜牺牲一切!为了祖国,能忍受任何痛苦。
魂系何处
老舍是多么爱这个世界!多么爱他为之自豪的祖国!
在那风风雨雨的年代,
在那惊天动地的岁月里,
一个对民族对新中国怀着真挚深情的老舍,
一个在文学艺术领域苦苦探索和实践,怀着崇高理想的老舍,
一个把老百姓疾苦时刻放在心上的老舍,
一个对朋友对家庭充满责任感的老舍,
一个追求真理、正气凛然的老舍……
骤然从闪烁的群星中陨落了。当他最后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深沉的夜空时,曾引起人们的惊叹、悲鸣、热泪和沉重的思考。
善良的人们仰天而问:
一代文学大师,魂系何处?……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