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进行老舍教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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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门]韩乐　来源：www.laoshexue.com　发布时间：2007年09月25日　www.laoshexue.com

　　在现代文学史上处于前列代表的鲁、郭、茅、巴、老、曹六位大师中, 老舍是我最喜爱的作家, 也是比较熟悉的作家。我上小学的时候, 教理工科的爸爸书架上放的小说只有两本, 那就是《牛天赐传》和《赵子曰》,我首先看的小说就是这两本。 尽管当时是囫囵吞枣、似懂非懂, 但老舍的幽默语言却给了我最初步的印象; 那句“人之初, 狗咬猪”让我记住了老舍这个大作家。我最近几年开始讲授现代文学。面对澳门学生,要在三小时的课堂教学中介绍完一个作家及其作品, 必须适当取舍。在老舍教学中, 我主要从以下三方面介绍:

一，幼年教育形成了老舍性格:

　　上现代文学课, 除文学史上几件大事要讲外, 主要是介绍各个时期的重要作家。介绍作家又是以作家生平和作品分析为主。讲老舍生平, 我突出介绍了老舍幼年时母亲和环境对他的影响。因为在我所讲过的作家里, 还找不出像老舍这样贫困的家庭背景、也很少有像老舍母亲那样悲惨命运的的。他幼年所受的教育除了来自学校, 更主要的来自母亲、家庭与环境。正直勤劳重情义的母亲, 以她高尚的品格影响了老舍一生；穷困家境造成了他的忧郁性格, 也造就了其作品思想感情的取向, 即对恶势力的憎恨, 对穷苦小市民阶层的同情。这也是他后来毅然献出生命的主要原因。把这方面强调了, 对学生理解作品内容, 分析人物性格是有促进作用的。
　　澳门学生是在比较优越的环境中长大的,可以用天真烂漫来形容。不愁吃穿和就业容易, 又造成学习主动性不够,怕辛苦,水平参差。所以即使是讲现代文学, 也应注意讲述作家的道德情操,分析作家人品与作品的关系。每一位作家都有他的人生范式,或宠辱不惊,或为义舍身,老舍选择了后者。他从懂事起就愁吃愁喝,到后来为人民写作,为信仰而死,正是这些“书中自有盐鱼肉”的学生应该深思的。在介绍老舍生平时, 我把老舍幼年家境和他母亲的美德以及宗月大师对他的影响作为一个重点, 并把和此有关的作品, 如散文《我的母亲》、《宗月大师》等发给学生作为课外阅读篇目。其中,他对母亲和宗月大师的评价要特别指出:

　　我的真正的教师, 把性格传给我的, 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 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我之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 是母亲感化的。1
　　没有他, 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没有他, 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甚么乐趣和意义。2

　　学生对作家的身世有了了解,才能理解他的作品里为什么描写这么多的底层人物, 以及他对这些人物所寄予的同情。

二， 介绍老舍的经典之作

　　澳门学生对老作家的作品知之甚少, 也没有阅读名著的习惯, 我在教学上采取“一本书主义”。就是介绍一个作家, 只着重讲其一部最优秀的作品, 把其中的人物和语言尽量分析透, 同时简介一两部其他作品, 以求达到对这位作家的基本了解。对于老舍,我认为着重介绍《骆驼祥子》比较合适。经调查,澳门学生没看过《骆驼祥子》,得先介绍小说的大致内容及主要人物。介绍内容是以祥子三次买车, 三次失败为纵线, 中间穿插祥子和虎妞及其他人的活动为横线。一些很有代表性的情节要讲读出来。
　　简介故事内容如下: 1.三次买车失败: 破产的青年农民祥子来到北平，靠拉洋车为生。他勤劳朴实，善良正直，他的生活理想是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经过三年努力，终于如愿以偿。可是在一次军阀混战中，车被乱兵抢走；面对打击，他更拼命拉车，又积攒了买一辆车的钱，但又被侦探敲诈一空；人和车厂厂主的女儿虎妞引诱了他，把持不住的祥子与她有了关系, 使他后来不得不与虎妞成亲, 并迫使虎妞帮他买了第三辆车。但虎妞难产死去，祥子不得以又卖掉了车。2.小福子离开人世: 小福子是祥子的理想对象，车没了还可以奋斗,但人没了,促使祥子也倒下去。3.祥子与前判若两人: 他吃喝嫖赌，再也不求上进。他变得狡猾、懒惰、使坏、占便宜、染上了脏病; 甚至为了钱去告密, 出卖人家性命。最后, 他成了一个打一棒子动一动的废人。通过介绍,让学生发表看法,从社会、环境与个性方面,总结造成祥子悲剧命运的三个原因:1.环境的逼迫:兵痞抢车、孙侦探勒索、虎妞对他的诱逼及旁人对他的侮辱、小福子之死等,使本来“在地狱中都能做个好鬼”的要强的祥子,在一次次的打击下真的变成了“鬼”。2.虎妞的影响: 祥子的理想与虎妞完全不同，他们的婚姻缺少爱情基础。虎妞不但丑陋, 而且好逸恶劳缺乏教养；她也被父亲出于私心而延误了青春,心有积怨。她与祥子结婚不是想作车夫的老婆，而是看上了祥子健壮、老实和勤劳, 企图继承遗产后与祥子过车厂主的享受生活。她对祥子不能说没有感情，但是从她的需要出发, 没有考虑祥子的感受。她是造成祥子悲剧的原因之一。3.祥子的弱点: 虽然要强, 但农民小生产者的保守、自顾自,使他跳不出个人主义的圈子。老实软弱、缺乏反抗力的性格使他屡次受挫。如面对孙侦探的敲诈, 乖乖地把钱拿出来。(学生曾提出:为什么“大个子”祥子不动手打,竟然束手待毙?) 面对虎妞的威胁哄骗,祥子虽然有行动,但最终也是俯首听命(有的学生说: 如果是我,就跑路)。他的两个人生理想:一辆自己的车, 一个贤慧勤劳的妻子,都破灭了, 他原先信守的理性自制力终于崩溃了。以上内容和总结, 要结合作家的正义感,为底层人民而吶喊的创作意图来分析。然后转入第二步,分析作家通俗精练的语言和幽默风格。
　　可介绍人物最典型的语言。如祥子第一辆车被兵痞抢走以后,老实巴交的他只能在心里一次次地喊着“凭什么!”第二次准备买车的钱又让孙侦探敲诈走以后, 祥子只能攥紧拳头, 说一句“我招谁惹谁了?”这些都说明他不善表达,老实软弱,只能处于受欺负的地位。祥子进城后追求的是拼命攒钱,买一辆自己的车,有了这辆车就有了指望。所以,在接连两次失去车和钱后,他被迫与虎妞结婚,还梦想着“虎妞也许带过几辆车来。”虎妞为了把握住祥子, 也是以钱来要挟他:“你娶老婆,可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钱儿。想想吧,咱俩是谁该听谁的?”然而,这两个人在与金钱的搏斗中最后都吃了败仗。
　　作品最突出的特点是语言精练通俗。据电子计算机的统计,全书只用了2400多个汉字3 , 这一点也是澳门学生最应该学习的。我的学生是学习语言翻译的,专业老师常常对学生翻译的东西大伤脑筋。现代文学课也不只是起文学史积淀作用,还要通过阅读,学习作家运用语言的技巧。京味儿是这部小说的一大特色,从景物到民俗，透出北平特有的地方色彩, 但小说的语言最值得称赞。经过加工提炼，小说准确传神地刻画出北平底层小市民的言谈和心理, 显得简洁、朴实、自然、明快。在老舍手里,北京口语显示了特有的魅力，充分表现了老舍是致力于民族化与大众化的语言大师。老舍说:“《祥子》可以朗诵, 它的语言是活的。”形容祥子,是“挺脱”,“硬棒”,“老实巴交”；形容虎妞是跟她爹一样“也长得虎头虎脑, 因此吓住了男人”。她满口脏话,“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形容刘四爷是“土混混出身”,“放屁崩坑儿的人。”一些似乎不是很重要的情节,在语言词汇的运用上也值得称道和回味。如祥子在杨宅拉包月,人多活儿累吃喝差,为了能在侍候太太们打牌后得点赏钱,他心里安慰着自己, 耐心地服侍, 下面这段就写得幽默中透着辛酸:

　　送完了客,帮着张妈把牌桌什么的收拾好,祥子看了太太一眼，太太叫张妈去拿点儿开水,等张妈出了屋门,她拿出一毛钱来:“拿去,别拿眼紧扫搭着我! ”
　　祥子的脸忽然紫了,挺了挺腰, 好像头要顶住房梁,一把抓起那张毛票,摔在太太的胖脸上:“给我四天的工钱!”
　　“怎吗扎?”太太说完这个,又看了祥子一眼,不言语了,把四天的工钱给了他。拉着铺盖刚一出街门,他听见院里破口骂上了。4

　　几句话包含了多少内容! 太太说的那两句话很传神, 尤其“扫搭”这个词汇用的恰当又非常真实。祥子的动作和举动也非常连贯。先是报着希望得赏钱,“看了太太一眼”,但当太太说出带侮辱性的话以后, 他要强的本性爆发了, 豪不犹豫地甩出了“给我四天工钱”,那种绝决与愤怒令太太不敢再多说话,只能乖乖地给钱，在他出了院子后才敢破口大骂。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情节, 写得却多么的简练和耐人寻味! 还有虎妞死后, 祥子拉车时又碰到刘四爷一段,也写得非常解气。尤其是二人那简短的对话,仿佛让人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我的女儿呢?”
　　“死了!”
　　“甚么? 死了?”
　　“死了!”
　　“落在他妈的你手里, 还有个不死?”
　　“你下来! 下来! 你太老了, 禁不住我揍; 下来!”
　　“埋在了哪儿? 我问你!”
　　“管不着!”

|　　这恐怕是祥子一生中最解气的一次对话! 也是一次对有钱人最勇敢的挑战! 祥子后来的一大段心理独白及表现,再现了要强的祥子本色,也让读者为祥子吐了口怨气!
　　学生对这本小说的反映是有的地方看不懂,一开始我还不大理解,我认为这是一本能一口气看完的小说。它用那样通俗生动的语言向读者讲着一个故事, 尽管也有心理描写, 但绝对不像外国小说《红与黑》、《复活》里那样的细致冗长。经了解，才知道小说里有很多词汇他们看不懂, 有些听也没听过。这使我联想到澳门电视台常把大陆电视剧台词翻译错的情景。如连续剧《大宅门》里有一句台词:“看你这两眼儿小瞇瞪的”,本是形容睡眼惺忪,竟在字幕上翻译成:“看你这两眼儿擤鼻涕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由于地域文化的不同, 南北词汇之差别远胜过语法。老舍的北京方言对这里的学生可说是非常陌生, 我便从小说里挑出最有代表性的北方方言词汇, 如: 嚼谷、麻利、动换、鼓逗、犘挲masa、楼子、显排、瓷实、磨烦、新新、抠搜、念道、程子、撒欢；闲盘儿、靠常儿、尥蹶子、磨不开、白房子、棒之呢；冒儿咕咚、归了包堆、不论秧子、拿着时候、可着院子……这些词汇, 对北京人来说是多么熟悉亲切,澳门学生却没有接触过。通过讲解和造句举例,不但能扩大学生掌握词汇的知识面,也使学生更加深了解老舍的语言风格。
　　在写作风格上, 幽默仿佛是大家公认的老舍小说的风格,但背后浸透著作者对早年辛酸生活的回忆,及正直作家的正义感。这部小说不能说没有幽默,但它的幽默好像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暗含在字里行间。并不能使人开怀大笑,反而是讽刺的意味更浓些。我们感到那是一种沉郁的幽默, 正像他的《我这一辈子》中的人物说的:“我的笑常常和泪并在一起,而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在这个问题的讲授中,应引导学生领会老舍幽默的真正内涵。我主要选了几个情节讲读,如祥子第一次失去车后又回到人和车场一段，虎妞假装怀孕找祥子商量对策一段，虎妞死后祥子遇到刘四爷一段等。这几段的对话非常精彩,透着幽默感,如祥子第一次失车后回到车场,虎妞说：“祥子! 你让狼叼了去, 还是上非洲挖金矿去了? ”“过来先吃碗饭, 毒不死你! ”老舍对虎妞的语言描写胜过了对祥子,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些对话除课上讲读外,还可让学生课下读原著加深理解。

三、听讲与练习结合

　　讲现代文学除了介绍讲解以外,还应充分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通过学生亲自练习才能更深入领会作品。可从三个方面加强练习: 1，每讲一位大师级作家,鼓励学生购买其一本经典作品,并鼓励学生在课余时间阅读原著；2，让学生写读后感或就一个问题讨论,如本课讨论祥子的结局是不是必然的；3，选一些优秀片段, 让学生自己整理, 然后在课堂上表演。有的学生热情很高, 排练到深夜。这些可以让学生在课下进行,老师加以辅导,并且曾经作为口试项目。
　　以上是针对澳门地区的学生水平, 进行老舍教学的过程。谬误之处, 敬希指正。

　　（本文作者：澳门理工学院教师）

　　1 老舍：《我的母亲》。
　　2 老舍：《宗月大师》。
　　3 转引自曾广灿《老舍研究纵览》。
　　4老舍：《骆驼祥子》。以下引文均出自该作品，不再注明。